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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12-16 13:06:11 来源: 作者:
北京时间12月16日,第九届百达摄影奖(Prix Pictet)宣布了今年的大奖得主,美国摄影师萨利·曼恩凭借《沼泽/黑水》系列摘得大奖。美国诗人亨利·沃兹沃思·朗费罗曾以“几乎没有人的脚可以走过,也没有人的心敢经过”形容弗吉尼亚东南部的大默兹莫沼泽,那里曾是黑奴逃亡之地,后又被大火吞噬。2008年起,曼恩用镜头重现了这片土地。“曼恩的系列作品通过出色的历史摄影,讲述了一个令人心寒的当代故事。”评审团主席说。
今年百达摄影奖的主题为“火”。火与环境是最基本的命题,火可以成为时间、记忆和历史的媒介,提供了丰富的隐喻资源。在今年入围的多张照片背后,都能看到人类关于重生与希望的信念。英国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即日起将展出本届百达摄影奖的入围作品。
萨利·曼恩,沼泽(黑水)9,2008-20121991年,巴西纪实摄影师塞巴斯蒂昂·萨尔加多(Sebastio Salgado)用镜头记录了一场绵延9个月的大火。由美国领导的联盟将伊拉克部队赶出科威特,伊拉克军队在撤离时,点燃了约700口油井以示报复,造成了历史上最严重的环境灾难之一。“我觉得自己就在地狱里行走,整片土地酷热、吵闹而肮脏。石油燃烧产生出巨大的浓烟,两天、三天、甚至四天,没有任何光线能照射进来。那如此特别、奇异,如此戏剧化,以至于你根本无法离开。”萨尔加多回忆道。
“一个人朝火焰的方向走去,巨量的水喷洒到他身上,以防止他被点燃。为了找到更好的灭火办法,他必须接近油井的源头。”2016年,萨尔加多将在科威特拍摄的照片出版成集,取名为《科威特:着火的荒漠》,被火焰蹂躏的景观、长水泡的骆驼遗骸、令人窒息的烟尘、满身石油,在火光之下无比矮小的消防员……史诗般的图像无声地叩问着人与环境的关系,这是摄影对这场大火的回应。火是这样一种充满魅力又捉摸不透的自然元素,它是创造性与毁灭性的共同体。当我们无法用语言描绘火之宏大与隐晦,又不得不时刻与火共存时,摄影是否能构成一条新的探寻路径?事实上,除了萨尔加多,长久以来,很多摄影师从未停止对于火这一基本元素的关注。摄影如何表达火?对于火,摄影能否帮助我们建立更加多元和深入的理解?
长期关注环境与可持续发展的百达摄影奖(Prix Pictet)为人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第九届百达摄影奖以“火”为主题,共有13位摄影师的12组作品经评审入围。
正如主席斯蒂芬·巴伯所解释,这一主题的选择很及时。“自从2019年初地狱般的大火侵蚀了巴黎圣母院以来,大火几乎从未远离新闻。我们接连经历了亚马孙地区创纪录的雨林大火,澳大利亚的丛林大火以及加利福尼亚大火。火是地球的第四元素,它能破坏,也能更新,火意味着生存、再生以及经济繁荣。对这一最反复无常元素的滥用也是我们大多数环境问题的根源。”
纵观本届百达摄影奖的12组入围作品,处于不同国家、不同职业阶段的摄影师,对火这一主题做出了精彩而多样化的诠释。火与环境是最基本的命题,火也可以成为时间、记忆和历史的媒介。在一些摄影师的作品中,火兼具启示性与包容性,提供了丰富的隐喻资源。而在另一些作品中,我们看到了毁灭之火背后的重生与希望。
土地在燃烧
美国摄影师马克· 鲁韦德尔(Mark Ruwedel)和比利时摄影师法布里斯·蒙特罗(Fabrice Monteiro)都将注意力放在了火与自然环境之上。鲁韦德尔记录了2017年洛杉矶的拉图纳大火,这被认为是该市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火灾。蒙特罗则以森林火灾等环境问题为基础,创造了一个将生态学和万物有灵论结合的故事。
在鲁韦德尔的照片中,环境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空间,火并未出现,光秃的山峦、稀疏的植被,叙说着这片饱经火灾摧毁的土地。蒙特罗的镜头表达则更为强烈,废料制成的人物出现在浮油、垃圾场、干枯和烧焦的景观之中,向人类传递警告的信息。两位摄影师都把相机本身视为行动者,按下快门,既是摄影对既有环境问题的表现,具有跨越文化力量的图像,也为全球气候变化提供了清晰的解决方案。
据报道,2017年拉图那大火时,一名养蜂人被烧伤,一批蜂箱被烧毁,两名消防员被蜜蜂刺伤多处,在37分钟内将火扑灭。
法布里斯·蒙特罗,无题#1,预言, 2013近年来,百达摄影奖的作品呈现形式也越发多元,通过跨媒介的表达方式,火与我们的距离逐渐缩短。美国及瑞士籍艺术家克里斯蒂安·马克莱(Christian Marclay)希望通过作品探索声音和视觉的交汇,他的提名作品由漫画书、电影剧照和互联网上关于火的插图剪纸制成,制作过程被录制成视频,形成动画《火,2020》(Fire,2020)。1500多张照片快速展示的过程,让人联想到在用手翻阅一本火光闪烁的书。
克里斯蒂安·马克莱,火,2020各种形式的战争、灾难、爆炸、纵火在拼贴与翻阅中转化为抽象的黄色、橙色和红色,摄影师并不试图定义火的内容,在作品与观者的互动中,自然反映出了一种与流行病肆虐、种族主义、环境破坏有关的,弥散的恐惧与焦虑。作为历史的回响
正如马克莱的作品所呈现,火是不定的、多元的,除了自然环境之火,人为之火往往更加可怖,火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成为记录时间的媒介,刻画人类记忆的伤痕。
黎巴嫩摄影师乔安娜· 哈吉托马斯(Joana Hadjithomas)和哈利勒· 乔里奇(Khalil Joreige)用火还原了战争的痕迹。《奇妙贝鲁特》(Wonder Beirut)项目基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一系列关于贝鲁特的明信片,这些明信片上的景观在今天已经不复存在,它们因轰炸被摧毁,或在随后的重建中被改变。
乔安娜· 哈吉托马斯和哈利勒· 乔里奇, 一个纵火狂摄影师的故事,奇妙贝鲁特,1998-2006为了找到回溯历史的载体,一个虚构的摄影师——阿卜杜拉·法拉赫被创造出来。法拉赫于20世纪60年代期间拍摄了用于制作这些明信片的照片,然后亲自点燃它们,以记录黎巴嫩内战期间轰炸和巷战的影响。火作为一种方式,重新创造出了一个具有新的政治意义的摄影图像,还原了历史进程,它们代表了当今黎巴嫩内战某些阶段的一种编年史尝试。
乔安娜· 哈吉托马斯和哈利勒· 乔里奇, 酒店之战:历史进程N°2,奇妙贝鲁特,1998-20062020年8月4日,硝酸铵引发的特大爆炸再次摧毁了贝鲁特港口及其周边地区,210多人死亡,6000多人受伤,约30万人无家可归,又一次人类和生态之灾摧毁了这座脆弱不堪的城市,也破坏了《奇妙贝鲁特》的部分作品。大火仿佛历史的回响,痕迹再添痕迹,毁灭再加毁灭,这提醒我们,人类的混乱不仅在威胁国家,也在直接威胁着我们的生活与艺术实践。《还有3天》(Left 3 Days,2014)同样是一部历史回忆录。柬埔寨艺术家马克·雷米萨(Mak Remissa)用剪纸重新构建了撤离金边的记忆。1975年,红色高棉政权占领了首都金边,杀戮、饥饿、酷刑、劳累、震耳欲聋的城市绵延城市周围数英里,所有人被驱逐出城,生机勃勃的首都转眼间变成一座鬼城。逃生的人群从黄昏走到黎明,横尸遍野。
马克·雷米萨,我姑妈抱着生病的儿子离开医院,还有3天,2014雷米萨试图用图像记录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痛苦和恐怖,以此献给自己的父亲、祖父、三个叔叔,以及所有在红色高棉政权中死去的受害者。无法驱散的烟雾、灰暗的色彩,诉说着绝望与迷惘,这是对新一代的提醒,也是对于记忆的抚慰与修补。
丽莎·奥本海姆,浓烟滚滚,烟(Smoke),2011/2020“昨天驱车前往诺福克时,我目睹了恩菲尔德的大火。暴乱者点燃了索尼的一个配送中心,浓烟滚滚一直蔓延到高速公路之上。这么多的烟雾让人吃惊,今天烟雾仍然笼罩着高速公路。我对那些喜欢抢劫的人感到绝望;对人们造成的破坏感到愤怒。”相较于对于历史的直接呈现,美国艺术家丽莎·奥本海姆(Lisa Oppenheim)试图模糊图像的本源。烟雾意味着火的存在,它可以被视为是一种转喻,代表着甚至掩盖着一系列更广泛的事件的发生。利用从网络上找到的有关伦敦暴乱、法国轰炸、20世纪初火山爆发等图像,奥本海姆在暗室重新处理照片,她没有使用放大机的传统光源,而是用点燃火柴的曝光底片并使之日晒。艺术家将图片原本的介绍保留,并标注出拍摄和重新处理的日期,火焰被隐藏在照片之外,火灾和时间被折叠,通过这种实验性的尝试,奥本海姆使用纪实摄影的技术质疑了其前提,哪怕我们清晰地记录下发生了什么,纪实作品仍充满了不确定性。
隐喻,关于一切
“火在逻辑学中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它为思考提供了非常丰富的隐喻资源。从一棵树上的小火苗到整个宇宙的火焰,人类既害怕火又渴望火,火是如此具有包容性。”英国哲学家格雷林从哲学角度揭示了火之魅力,当我们把这一概念置于摄影之中,火的意义变得更为厚重。
川内伦子,花火,20011997年至2001年期间,日本摄影师川内伦子每年夏天都会拍摄烟花。在她看来,花火具有瞬间消散的美,是对生命和死亡的隐喻。“与所有年龄段的人一起,我仰望天空,惊叹于火花的美丽。一瞬间,它们就会消失——我们也会回到我们自己的日常生活。在一个混乱的世界里,这样的时刻像是救赎:是对活着的一种肯定。”而对于生死,奥地利摄影师大卫·乌佐楚克乌(David Uzochukwu)和墨西哥艺术家卡拉·里佩(Carla Rippey)试图从燃烧的火焰中找出答案。
大卫·乌佐楚克乌,野火,梦醒时分,2020乌佐楚克乌的《梦醒时分》(In The Wake)在大火中设置,代指一个将所有约束抛之身后的空间。“野火”中的人物早已吸入了火,火焰将在其体内继续燃烧,她的目光向前延展,与观者相遇。这关乎毁灭与重生,随着人物在视觉上被淹没于火焰与浓烟之中,关于人的一切地理、历史标志以及社会限制也被移除,只剩下身体和环境相互延伸。
一个女纵火犯、一栋燃烧的房屋、一个为复仇被点燃的婚礼帐篷以及在篝火旁的库尔德女游击队员。里佩的系列作品《献祭,2009-2019》(Immolation)则以大量火的图像为档案,将火山和被焚烧的人(墨西哥私刑)、巴勒斯坦人掷火或绝望的人自焚的图像并列在一起,再用溶剂和蚀刻机转移到和纸上制成艺术书。两组作品中的火均具有了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也都指涉同一个思辨性问题:火的力量与人的力量究竟是何关系?乌佐楚克乌的作品中,内部与外部分隔的消融是火包容性的体现,人与火并非互相排斥,这也暗示了存在受伤的可能性是人类与生态系统之间不可否认的联系。而在里佩看来:“人类的燃烧行为是火山爆发的回声,火山是失控的人的隐喻”,这是人的力量与火的力量的抗衡,他们同时容纳着毁灭。
而在美国摄影师萨利·曼恩(Sally Mann)的作品《沼泽/黑水》(Blackwater)中,火又增添了几分诗意与启示的色彩。2008年,萨利·曼恩只身来到了大默兹莫沼泽。这是弗吉尼亚东南部一片占地超过2000平方公里的阴郁之地,美国诗人亨利·沃兹沃思·朗费罗(1807-1882)将这里描述为一个可怕的地方,“几乎没有人的脚可以走过,也没有人的心敢经过”,这是曾经的黑奴逃亡之地。
相比备受奴役的人间炼狱,黑奴们视沼泽为更可取的生存之地。他们饱受着虱虫、毒蛇、美洲豹、熊和短吻鳄的威胁,甚至被愤怒的捕奴者围攻,在沼泽中活活烧死。
萨利·曼恩,沼泽(黑水)3,2008-2012然而,这样一个充斥着痛苦的避难所,在一个半世纪后,被一场大火吞噬,这似乎是一个世界末日般的结局。翻腾的浓烟断断续续,甚至连土壤也燃烧起来。萨利·曼恩的图像构成了美国种族冲突的缩影,那些我们不曾了解的过往,全部被掩埋于枯竭的沼泽图像之下。“火如此独特,它可以带来净化和恢复,催生嫩芽与藤曼,使沼泽重获生机。但火不能摧毁记忆,无论我们饱受折磨的种族历史如何被减轻,无论大默兹莫沼泽地如何被大火完全吞噬,没有人会忘记。这些照片是一种证明,也是一种提醒。”评审团主席大卫·金爵士说:“如果说什么时候我们需要讨论‘火’这个主题,那一定就是现在。在过去的这个夏天,我们被火灾最令人畏惧的破坏性图像所淹没……当然,火是一种最反复无常的元素,入围的系列作品展现了火的各种面貌”。“萨利·曼恩的系列作品通过出色的历史摄影,讲述了一个令人心寒的当代故事。在一场激烈的辩论后,评审团一致认为她是第九届百达摄影奖的当之无愧的获奖者。”
萨利·曼恩,沼泽(黑水)13,2008-2012燃尽,再生与火相连的主题中,也有很多摄影师指涉到了“转变与再生”,这是一个与毁灭绑定的概念,却能于绝望之中赋予人希望。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提出火是万物的本源,火一直处于转换之中,它是冲突,但也重新构成了事物与其他元素的联系。
南非摄影师布伦特·斯蒂尔顿(Brent Stirton)用镜头记录了一种痛苦的再生。10岁的拉吉尼·库马里(Ragini Kumari)在两岁时被一场煤油大火严重烧伤,她的脖子和肩膀受到了严重的压迫,这重塑了她的身体,使她不得不在可怕的束缚中长大。苏博德·辛格(Sobodh Singh)医生在烧伤营地中发现了她,并为她进行了免费手术。但完全让拉吉尼恢复需要更多的时间,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拉吉尼每年都要来进行一次治疗。
布伦特·斯蒂尔顿,燃烧的世界之都,2013《燃烧的世界之都》(Burns Capital Of The World)记录了在辛格医生的帮助下,从严重烧伤中恢复的年轻受害者。尽管每年有600多万人被烧伤,但印度的诊所和医院很少有治疗烧伤的设施,最好的设施也非常昂贵。斯蒂尔顿通过相机记录了火所带来的转变,强烈的色彩、变形的身体与无法忽视的疤痕、触目惊心的手术过程……这是一种诚实而粗粝的记录,同时蕴含着悲观与乐观。
同是关于转化,日本摄影师横田大辅选择了行为艺术的方式。2016年,横田大辅的作品——大型摄影版画装置物质(Matter)在中国厦门展出,展出结束后,摄影师找了一块空地,将展出的作品全部销毁。这一烧毁过程被记录在4000张照片中,通过对数据处理、操纵和恢复,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大规模的作品,取名为《物质/燃尽》(Matter/Burn Out)。
横田大辅,无题,物质/燃尽,2016一个艺术品在燃烧殆尽之后,形成了一个新的艺术品。LensCulture的编辑吉姆·卡斯珀对其作品这样评价:“这更像是一系列神秘的电影剧照,颗粒状的黑白和接近纯蒸馏的颜色,以其抽象的美感吸引观者。这是一部关于物质性、美、创造、 破坏和时间性的无字冥想。”十三位入围摄影师的作品带人们领略了火的多种存在,火既是被摄物,也是影像的记忆与痕迹,既被摄影容纳,也容纳着摄影。它具有超越镜头的能量,蔓延至对于生命与环境的理解。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人类已经足够精明老练,却仍然无法与火保持适度的相处平衡,也无法理解这个星球上最为基本的力量。而摄影,能否对火有所回应和答复呢?
答案是肯定的。摄影评论家弗朗西斯·霍奇森对此前主题的导言仍然适用于今天:“入围百达奖的作品以一系列宏伟的跨文化照片延伸了艺术的形式,也毫无疑问地证明,摄影可以在传达复杂论点的同时表现最微妙的细节,以一言不发的方式发出最雄辩的挑战,这带给我们的感受同思考一样深刻。在与我们一贯的思想进行斗争时,在试图推进可持续发展的过程中,摄影仍然充满着力量。”